我上了中国的电视

    有一天，我正在留学生宿舍里休息聊天，一位国籍不明的中年妇女问我，

   “你是日本人吗？”

    我正想她的日语说得还真不赖。她又问了一遍，

   “你真是日本人吗？”，

   “是啊”，我回答。我的日语可能带上了口音。“啊，太好了！”，她说道，然后有点儿急促地说开了。

事情大概是这样。

    中央电视台要拍摄九十分钟电视剧《导游小姐》。剧中需要日本观光客。她问我能否出演。有一些片酬但不多。外景拍摄选在没有课的星期六，明天在摄影棚具体说明。

    这里聚集着世界各国男女老少的学生，因此常听说有类似的事情。“可以啊。”我回答的声音也许太轻，她有点儿泄气地问：“另外还需要这样的角色。”她说出了角色的年龄，性别。“好的，我心里有数，帮你打听一下吧。”我在宿舍找了一圈，居然都凑齐了。大凡到这儿来的，包括我在内，都是好奇心强的人。

    这位国籍不明的女士正是松下孝子老师。在语言学院教中国人日语。她好象与中国电影界明星于_�f倥�i拷煌�ｯ冉厦芮校�j�ﾐ�塩ｿ�ｾ凑已菰钡摹Ｕ馕焕鲜Π缪萑毡竟酃饪椭凶钪匾�T慕巧��£

    其实，我去年也意外地在ＮＨＫ《日本列岛正午时分》中出演过一个星期。那时的经验已告诉我，对外行人不需要演技。现在只是比临时演员略好些。

    第二天早上剧组制作老李开车来接我们。

    导演是田壮壮。他最近在东京国际电影节获得了“世界性大奖”最优秀导演奖。

    碰巧，扮演儿时末代皇帝的少年演员ｘｘ也在场，我问他能照相吗？他当即给我作了一个可爱的姿势。

    没等多久，据说刚从日本回国的田壮壮导演露面，身高175cm 左右，稍微有点胖，牛仔裤配着合体的皮茄克，体形精悍。被络腮胡包围的大眼睛有时如神经质，有时，略带淘气，有时又离开视线显得缅腆，短时间里的表情非常丰富。

    很快安排角色。导演盯着松下老师，决定让他扮演原定由中国电影女明星出演的角色。权威的话就是一切。此时我才发觉自己不是临时演员。导演说日本人的角色，只有日本人演才上镜头。还让我穿象日本人样的衣服。真不好意思。大概我穿得太寒酸了。

    他还说，为了看上去更象日本人，希望有手携摄像机就带过来。当我去在清华大学学习的朋友那儿借摄像机时，他笑着说“这回可有黄泉礼品了。”便借给了我。确实是黄泉礼品，再好不过的体验了。

    这里简单的介绍故事情节和演员。

    三位日语导游小姐是主角。

    第一组游客是建筑家夫妇。夫人在战时做过随军护士。

    第二组游客时一队旅行团体。其中我带着坐轮椅中的孩子。

    第三组是四个年轻人，徒步旅游。

    三名导游分别带着各自的客人，由此穿插进一些小故事，是一部描写年青姑娘青春生活的新年节目。高潮是三组客人最后聚集在长城上，我不小心将轮椅弄翻，第一组和第二组的二位导游挺身相救。据说这是真实的事情。

    第一组里扮演丈夫的是川上，他是地地道道的工学博士。曾就职于电工学部门，现已退休从事日中友好协会的事务。虽已七十岁，但仍打太极拳看上去不到六十岁。

    第二组旅游团的团长是坂本，跟我一样是五十八岁，今年刚辞去一家事务公司的董事。该团中有八个在中央戏剧学院学习的日本学生。其中有一位年青人说一口流利的中文，他是导演和我们的牵线人，我叫他副导演，他的真名是田代嘉弘。

    第三组的四人中三人是语言学院学生。另外是一位在北京国际广播电台指导日语的姑娘。据说是老李在公共汽车上直接挑中的。她叫高桥惠子。

    演员 

    汝薇  徐帆

    该剧主演。扮演绪方夫妻的导游。

    以前在日本杂志《人民中国》书皮上刊登的著名明星。

    其实，在原剧本中的最后有带着感激之情轻轻地吻汝薇地场面。因日本人没有这种习惯，所以我请编剧改掉了。当我把此事告诉她。

    她：“你那么讨厌吻我吗？再让编剧改过来吧”

    我：“光是练习的话可以呀，现在行不行？”

    她顿时尖叫地逃走了，真是哪儿都见得着的快乐的活宝丫头。

    惠英  李小燕

    担任我们团的导游。在剧中是汝薇的情敌。长的象李香兰一样的漂亮。这并不是我一家之言。偶尔谈及李香兰的话题，我一说“惠英长的跟李香兰一样”，大家都立即表示赞同。

    她知道台词是配音，所以想说她的生硬的日语，我对她说“请你随便说吧。我差不多听懂”她完全轻松了。我的虚强声势还真管用，我只是隋机应付罢了。不过她居然对导演说：“他的中文特好，我说什么都听得懂。”为了讨美人喜欢，连我也会努力的。

    高乐博

    十五岁，高中一年级。剧中扮演我儿子，残疾人。身高一米七十五左右。大概是变声期，声音很粗，长得却很可爱。听说已演过六回电影。拍摄的间隙，象真的儿子一样多方照顾我。

    张明

    此剧的编剧。看上去四十岁出头。眼镜片后的眼睛总是柔柔地笑眯眯的。

    当我小心地请他改掉亲吻镜头，他爽快地答应了。还点头说：“其他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指正。”实在谦虚。

    飞机场外景

    外景的第一天是机场摄影。也有到达后第二组，也就是我的团上车的场面。第一组和三组的人员今天没有出场任务，只是为了解外景拍摄的气氛。

   我门的导游惠英也开始准备。剧中有她最初用日语自我介绍，致欢迎辞的场面，台词是后期配音。她问我，这儿我说日语怎么样，我向她介绍了松下老师。松下老师本来就是教中国人，操起老本行就开始上课，但是，惠英要知道的只是念台词所需的时间。她嘴上“一二三四”地数着数，可是刚才十秒，这会儿怎么变成十四秒啦，带着抗议地口气问道。我一下子明白松下老师搞岔了，想告诉她，但老师已完全沉浸于教室的课堂气氛中不太好接近。

    不久就开始拍上车的镜头。导演让我们用日语随便说点什么。为了让车坐满也有一些中国群众演员，来自中央戏剧学院的几个年青的日本人也出色地坐在车里。惠英正色认真开始用中文说起只是数“一二三四”的台词，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。大概这欢乐场面已摄入镜头。大家一齐鼓掌，剧本里本没有。外行人的演技也不错吗。导演的指演只是让我们别看镜头。市内观光导游的场面仍由惠英用中文照实说着。要不然的话，凭“一二三四”我们不大反应得过来。

    第一天下午两点就结束了。

    长城外景

    正好六点，迎接的车来了。北京的早晨天还没亮。高乐博已坐在车里，“这儿，这儿”他邀我坐在他边上。大家戏称，真像是父子，又未尝不可呢。玩笑也过份了点，这次来北京前女儿说“要是从中国带回孩子的话，就让那孩子进门，绝不让爷爷进家门”想到这话一个人乐了起来。

    做梦也没想到看从高楼的后面升起的北京朝阳。八点前去食堂吃早饭，其实我早上五点起床已经吃了点方便面。小高见我不动筷子劝我多吃点，说道“一拍外景，有时到两点也吃不上”又说“那你吃一口，剩下的我来吃。到底正是能吃的年季，小高把俩碗的崮峄吃得一干二净。还为我准备了煎饼夹牛肉的便当。

    外景现场在慕田峪。这儿有缆车。坐不到五分钟单程要花人民币二十元。外国人要花六十元。导游的月工资是三百元，所以不便宜。有人说这大概是除宇宙连络船，世界上最贵的交通工具了。

    制作老李，一位女演员和我们四个日本人坐上了缆车。可不能大声话，买的都是中国人的入场券。老李让我们开始一句话也别说。可是在检票口却卡住了，也许是必然的，导演嘱咐我们尽量装束得象个日本人，还带着手携摄像机。而且坂本听漏了老李的忠告，这怎了得。

    “你是从那儿来的”检票员问坂本。“嗝，我是日本人。”坂本用日语答道。“糟了”这下，俩位中国演员表演得再出色也无济于事。坂本看了一眼入场券，觉得挺贵，还以为是外国人入场券呢。大笑过后，该轮到我上阵了。我先下手，象中国人那样大摇大摆地说：“你以为我是哪国人”口气很硬，加上老李的面子，那人以为我是南方人顺利地过了关。

    我们的摄影场面，由我推着坐在轮椅中的小高开始，我们一起拍纪念照，我请导游一起照，惠英把相机递给正象我走过来的汝薇，加入我们之列，这时我不小心把轮椅推翻，这是剧中的高潮。其后大家都去追轮椅，刚跑下去，导演不满地叫“这是马拉松！”接着又说了些什么没听懂。我问副导演“他说什么”回答是“拙劣的演员就给换掉！”导演指导我说“确认轮椅脱手后再开始跑，跑得不要快”又对汝薇发火“不许笑！”。可那活宝丫头做了个鬼脸，揪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总爱笑。她是职业演员不会出那种错误的，大概是一看我的动作就知道不行才笑着跑起来的。

    这一幕总算通过了。过了一会拍下一个镜头。我跟在惠英后，与身后的年轻小伙子一快跑。这本是不需演技的简单场面却迟迟不“ＯＫ”。主管美术的小刘在边上，我问他“有什么问题还是速度？”，他明确地告诉我，“只是我们的问题，不是你们的。”好象是技术问题。导演点头让我们再跑一次。“没关系，我是爱跑的”我说，大伙都笑了起来。笑一笑没关系，我的意思可是想说“得让我跑到何时？”

    我想并不是因为我说“我是爱跑的”，长城拍摄至此顺利结束。

    时间刚过四点，还剩下第三组的拍摄。走在北京郊外的乡间道上，露洳请驴车夫让他的坐一会儿。没想到这儿的拍摄时间拖延了。   

    司机是王先生他57岁，跟我差一岁。

   “反正我不在，车也开不走。”

    说着他带我下车。我们离开车只有两个人了。他跟我问道：

   “你会这首歌吗？”便用日语哼起一首歌。

    那不是《国旗歌》嘛，我一快哼起来，   “对，对，这是什么歌？”他兴奋地问我。

   “这是日本的国旗歌”我说道。

   “啊，是吗。”他不住地点头，说道

   “五十年前，我一唱这歌日本人就夸我，可意思我一点儿不知道。”

    大概是日本宣抚队教的。

    市内观光

    七点半，老李的车来接我们。八点去接中央戏剧学院的年轻人，可谁也没出来。这所坐落在北京的胡同儿里的小规模学校。。

    过了一会儿，一帮年轻人不请愿地钻进车里。我一说“这么不请愿！”，一个爱称是小丫的可爱姑娘说：“可不，昨夜过一，两点才通知我的。”又对老李严厉地说道，“你的通知不好，如果你给我联系好，我们也来得及。”

    嗑！这也真国际化，我频频地看看“小丫”的可爱小嘴。我们日本人，特别是上了岁数的人不擅于明确表白自己的态度。

    今天的摄影是市内观光，在日本料理店吃饭，挥望两位小姐，还有川上扮演的绪方先生旅途中生病住院的场面。这一幕剧本里本没有，川上听老里一说，担心地问道：“什么病？”“可能是爱滋病。”我说道，儿子小高笑得最响，这小子还挺早熟。

    情绪不佳的中央戏剧学院的几个年轻人，进入拍摄也渐渐兴奋起来。导演让我们用日语再热烈一点。副导演是北京通，为我们表演一些过火的恶作剧逗我们。在故宫转了好几回才ＯＫ，出来已近两点。

    接着拍吃日本料理，不过碰上那些饥肠澧澧的年轻人，本来用作道具的饭菜，再一次次重拍中不断减少。我还真有点担心，小高一点也吃不下生鱼片，都让给惠英吃了，自己只吃一点五香菜串儿。而我这个爱喝酒的不住的以水来干杯。活这么大，都是为吃而工作，还是头一回为工作而吃饭。张明还问：“好吃吗？”如此这般再好吃也没有味口。又点了一个砂锅，这才满足。

    探病镜头在九龙口疗养所，在北京南郊。大概是党的高级干部或大使馆职员专用的吧。所长说谁都能用，那是表面。外观呈元朝式建筑很朴素，但是设备齐全， 150平米强的大房间里，既有高级家具，也有各种各样健疗用品，还有台球桌。大门很气派，有同故宫里一样的九龙壁，壁上还打着灿烂的彩光。亮度跟北京站特别候车室中看不清报纸光线一样，其豪华程度可想而知吧。

    探望川上的拍摄过程中，出了件事。绪方先生即川上躺在床上，在不断地重拍中，这位先生真的打起呼噢来。演哭，笑都难，但世界之大，能在实拍中真的睡觉的只有他吧。川上先生是天生的名演员，导演和大伙儿一齐大笑。

    我们无须川上那样的名演技。看望受伤的汝薇和惠英，在那儿，不能说话的一雄即小高，给他们看显示在电子手册上的“谢谢”两字以表谢意。

    结束时已快 9点，在司机老李家附近，剧组请客吃“馐羊肉”。老李还把十分可爱的小孙子抱了过来。说是明天 7点半来接我们，晚上睡时已过11点了吧。确实累了。

    昆仑饭店，最后的外景拍摄

    我还眯眯盹盹的时候，“ 7点20了”川上来叫醒我，“唉”，我应着换上衣服冲下楼去。四十年的求薪生活中，也有过不少快迟到，这种体验居然在中国又尝到了。

    川上从前是海军士官。听他说，起初，起床换制服要花30分钟，而最后30秒钟就得了。

    脸没洗，头发蓬乱，很不自在。我问松下老师：“怎么样？”“怎么着都是男子汉”她笑而不理。人真冷淡。今天我的镜头是事情没有预期所行即焦急地缠着惠英。我下定决心，“就照平时那样”。

  我老实告诉老李，早饭还没吃。老李便在路的小摊上请我吃崮峄和包子，还边说“这个御寒”，让我喝二锅头酒。日本的烧�W。这酒有56度，特烈。

    上午在天坛公园，只是绪方夫妇的镜头，我们在天坛公园里散步以消磨时间。来了真的日本旅游团体，我还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听导游的说明，我对中国旅游团体的中国导游的讲解更感兴趣，因为他边讲解边指着实物，所以稍微难的单词也能听懂。

    坂本说他特别想吃一次糖葫芦，往常到处可见，今天却不知何故找不着。我小时候吃过，又甜又酸，很好吃。

    我们先上车等，只见刚拍完的汝薇却吮着糖葫芦走了过来，并伸给我道“吃吗？”。虽然很遗憾失去了与她接吻的镜头，但却碰到了与这位漂亮演员同吃一根糖葫芦的好运。坂本自然也挥过身“让我也吃一口”。

    接着轮到松下老师，可这位老师其实不喜欢吃糖葫芦。怎么办呢？我饶有兴趣地瞧着她，可她却吃了起来，还说“好吃”。松下老师看上去虽不明国籍，骨子里还是纯粹的日本人，她不会明确地拒绝啊！

    下午在昆仑饭店有我们的镜头。

    剧中有我请求惠英的场面，“我把残疾的儿子带来了，能让他看长城吗？”这儿的台词应该用日语。可不知导演怎么想的他让我用中文来说。说错了也没关系，发音可笑也无妨，反正用中文说，他也没告诉我具体该说什么词，我说日语中文，可我也想演出色一点。正好张明在旁边，我求他后，这位好心人给我编了台词。可导演冷不丁地“开始！”，连练习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   我推着轮椅走近惠英，带着紧张生硬地说起来。幸好第一回不好。导演走到我面前：“你有两个问题。第一，要光紧紧盯着惠英，再移动。第二，动作和台词再慢一点。”但每次失败，惠英都给我鼓气：“没问题，不错！”。张明也说“越来越好！”，并轻轻地暗示我站，看的时机。大概是第五回，导演坚起拇指，用他最高表扬之词“非常好！”。听了这话，我的疲劳都烟消无散了。剩他高兴，我请他一起和影，导演笑着同意了。这照片才是真正好的黄泉礼品，阎王爷一定会高兴的。